啄木鸟与独角兽——我对高估值股票的反思

　　□周洛华

　　世上没有靠技术包打天下的独角兽公司，却有许多凭商业美德赢得生存的啄木鸟公司。更好的成本控制，更高的道德标准，更积极的科研投入，更友善的合作文化，更自觉的质量控制，更忠于股东利益，这无关技术进步与互联网革命，而是人类美德在进化中趋同。

　　人到中年，我抛弃了体制内的一切待遇，带领一群小伙子开始创业。这不是个艰难决定，我喜欢拥抱新挑战，喜欢与年轻人在一起奋斗，他们乐观向上，开朗奔放，我有时觉得是他们在带领我创业，那种感觉就像突然收到邀请去参加一群年轻人的探险旅行一样兴奋。

　　我从未做过实体经济，这段创业经历是一种崭新的挑战，使我越来越迫切地感觉到，我以前对资本市场某些股票估值的看法是错误的。过去，我喜欢那些有独特概念的股票，喜欢那些突然开发出新技术的公司，我相信新科技、新模式会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公司，给我带来丰厚回报。现在我不这么想了。

　　我过去总以为要发明新商业模式，采用新技术，让企业家和技术员共同创造一个新公司，然后拿到资本市场上去赢得投资人的高声赞美和高估值。一句话，那时我相信这个世上有独角兽，它时不时会突然降临，只有目光独到的投资人才能提前识别和把握这个难得的投资机遇。现在，我认为这是个美丽的谎言，世上根本没有独角兽。投资也好，创业也好，都要去耐心地做一只啄木鸟。

　　不要以为啄木鸟是一种鸟类。啄木鸟是200多种不同鸟类的统称。这些鸟在自然进化过程中，都进化出了长而坚硬的喙部，高频振动的颈部，能承受巨大冲击的头部，强壮得能支撑身体的尾部。这种趋同进化发生在200万年前，当时的气候条件使得散落在各大洲，相互没有直线亲缘关系、基因不同的鸟类逐步变得相似了。直到基因技术发展起来后，我们才认识到，它们根本就不是同类鸟。只是因为在当时的自然环境下，它们只有具备这些遗传特性，才能生存下去。我们过去的认识是错的，啄木鸟并不是某一种独特的鸟类，因基因突变而学会了啄木食虫的本领。

　　同样的道理，优秀的公司，无论什么行业，什么技术，都会逐步趋同，在竞争中，表现出相似的遗传性状：更好的成本控制，更高的道德标准，更积极的科研投入，更友善的合作文化，更自觉的质量控制，更忠于股东利益等等。这一切，无关技术进步，无关互联网革命，这是人类美德在进化中趋同，只有严格刻板执行了这样道德标准的企业才能生存下去。

　　我们今天看到的成功的公司，其实都不是靠高技术和新模式而成功的，世上没有一个依靠技术包打天下的独角兽公司，却有许多依靠商业美德而赢得生存的啄木鸟公司。如果有哪些国企以为用国家的政策，国有银行的资金，百姓的购买力，就能换到、学到、买到国外的技术，就能变成独角兽公司从而关起门来一统天下，那是彻头彻尾的妄想；如果有哪个投资人认为他的奇思妙想形成的新商业模式，或科研人员拿出的新技术就是基因突变，就能打造一个成功的好公司，那也是痴人说梦——著名棒球教练尤吉·贝拉会用嘲讽的口吻提醒你：“快醒醒！你该吃安眠药了。”

　　我刚刚创立大房鸭公司时，也曾以为我们技术好、模式新，一定能取得迅速而辉煌的胜利。事实证明我错了，从投资股票到经营实业，是个巨大转变和考验，我发现没有任何脱离于人，脱离市场，脱离环境，脱离当时历史条件的技术进步和商业模式会取得成功，这一切都需要放在市场实践中去检验。我们的APP很友好，但客户不喜欢；我们的后台技术很高效，但缺少用户就谈不上有什么效率；我们的商业模式“轻资产，少人工”，但用户感觉很陌生。于是，一切都得改，把APP 的应用移植到微信中去，让用户更方便；合并更多的计算类型，使效率更高；签约更多社区顾问，让同一个小区的大妈而不是中介人员带客户去看房，客户感到更亲切。

　　我设想的事几乎没有发生过，而发生的事几乎都没有设想过。创业不是按好模式好蓝图去应用好技术，而是在各种复杂的不可预料的环境中锻炼好的基因。就是这种随机应变、时刻动手修改、及时解决问题、关心客户体验的能力，把一个创业公司变成了一家成熟的公司，我就这样慢慢理解了进化史。

　　那些著名的投资机构或多或少地相信甚至痴迷于独角兽的传说。我现在如果回到资本市场，会有完全不同的态度去选股，至少要花半年去体验一家公司的文化，看看基层员工是否经常病假（压力大时，免疫系统会受损）；看看公司内部是否常有应酬社交和团队建设活动（内部冲突严重的社群会反而经常组织活动）；看看公司领导之间发生分歧时，员工是否感到忧虑（本能会告诉他，自己可能会被选中成为替罪羊）。我会去看公司的效率，客户体验，员工精神状态，这些远比财务报表和投资分析报告要靠谱得多。

　　维特根斯坦说，“油画上的岩石不是画中教堂的地基。”在那幅油画里，你的想象把这两者之间联系起来，认为其中存在着因果关系或依存关系，这种关系是油画对你的影响，这幅作品唤醒了你类似的生活经历，仅此而已。把“新技术和新模式”想象成油画中的巨大岩石，把“高估值”想象成岩石上的教堂。这是一幅名为“独角兽”的油画，这幅作品是如此逼真，以至于你在想象中建立了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，认为独角兽所该具有的高估值其实建立在你想象中的基石上——醒醒吧！又该吃安眠药了，这次是双倍剂量的。

　　我的思想转变是如此彻底，以致我同时也认定那些资本市场的分析师是幼稚的，他们仍然停留在我当年对估值的认识阶段。从东亚狼到吉娃娃狗，遗传表征在此期间发生的变化需要5000代的基因筛选。一个公司怎么可能在一代之间就成为一个新物种？无论这个公司有什么高科技，都是由灵长类动物构成的，你要是对此还有怀疑，请去看看自然博物馆的人类学考古发现，并缅怀一下过去亿万年的进化史。这种趋势的力量比你眼前任何K线图都更有说服力。

　　（作者系大房鸭公司董事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