谋国亦若进补,辨阴阳而施治


  □孙 涤

  ——市场博弈的不对称之一百二十五

  时至今日国人需要的,恐怕仍是温补,厚植国力,切忌自我膨胀,急火攻心,如此才有望达到“有礼有让”的升平境界。这就像修复一张残破的古代名画,工匠会把画纸湿润抚平,再衬以厚实的纸作背,慢慢“阴干”,它才能坚挺起来,重放光彩。

  冬至即将来到,又回到了一个老话题,怎样进补?

  今年冬至,准确地说,是在北京时间12月22日凌晨53分26秒。在这个时点上,太阳运行到轨道最南端,直射于南回归线上空,地处北半球的中原大地,此时白昼最短而日照最弱。以华夏文明的符号体系,以纯阴的坤卦来代表冬至;正如纯阳的乾卦代表夏至,那时在中原大地日照最强黑夜最短。太阳两次越过赤道,一次在南往的路上,昼夜均分的秋分,以我们的否卦来代表;另一次是太阳北来,在越过赤道时的春分,泰卦也是三条阴爻三条阳爻,代表着昼夜均分。

  而冬至正在“否极泰来”半周期的拐点上,是进补的节气。谈进补之道,清代国医程国彭曾说过:“有当补不补误人者,有不当补误人者;亦有当补而不分气血,不辨寒热……而误人者。”告诫进补不当反受其累的道理。可见,不辨阴阳一味进补,未必是件好事。

  反过来看,夏至处在“泰极否来”拐点上,同样有应对不当的困扰。譬如传统西医的“放血疗法”,误以为几乎所有病痛都可通过放血来救治,曾酿成过莫大的祸害。例如,华盛顿总统退休后咽喉发了炎,医生就断定是因血过热而引起的,半天之间连续四次大放血,一共放掉了2365cc鲜血,送了华盛顿的命。诗人拜伦才二十来岁,患病后诊治不当,也是被大放血而丧生的。拿破仑也有过此类经验,事后他直呼庸医误国。英国国王乔治四世曾被大规模放血4000cc,倒是还多活了十年。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小说里,我们经常读到这类描述:发热、发怒、发晕时,要被医生放掉一罐罐“又浓又黑”的血……

  放血疗法的根本错误在于不辨阴阳,把阴虚误为阳亢,猛砍猛杀。中国传统医学史上也不乏类似疗法,在“底火”将熄时,猛泻“三焦之火”,所谓“攻下派”是也。这类治疗被清初名医叶天士有效制止。他认为许多貌似阳亢的症状,实乃阴虚所致,不明就里,急攻的后果只能是适得其反。叶天士主张用“温补”来取代“攻下”,这种深具智慧的看法比现代医学早了至少两百年。

  对人体的诊疗观念不难引伸到个人或组织的行为分析上。比如,在孩子的教育上我们不是经常犯“攻下派”的错误吗?当孩子考试受到挫折时,我们不也容易光火呵斥,使孩子本已沮丧的心情更加泄气吗?当孩子贪玩对学习兴趣降低时,我们不也是嘲讽责备,企图激发他们因惭愧而发奋吗?当孩子还不是“将”的时候,用激将法只会进一步挫伤他们的读书热忱。因为孩子学习兴趣低落,不是自满过度(阳亢)而是由于自信不足(阴虚)所致,这时与其激不若补。拿邻居中成绩相仿但资质略笨的孩子来和自己的孩子比,而不与天分高且又自觉勤奋的比,或许更能补益孩子的志气。孩子之成才,要靠多次“小温补”,诱发其自信心,一旦孩子们的自信心成熟,将进入正反馈循环,自然会起飞的。

  同时要注意,别把若干次小温补合并为一次大热补,尤其时机不当,会造成“不当补而补之者”。比如孩子在某次考试中脱颖而出,家长喜不自胜,过分奖励之余还当着孩子的面大加褒扬,令孩子忘乎所以。在孩子尚未成为“将才”即以“将印”许之的那类“恶补”,会种下日后孩子易受挫折而一蹶不振的因果。这类“人参进补反而中毒”的事例,我们常常见到。

  辨阴阳而后行,对孩子、对成人、对企业、对组织团体乃至国家,其理大同而小异。对一年生的物种,所谓“草木一秋”,“否极泰来”或“泰极否来”只在一个年轮里,因此“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”是充满了生机的盼望。然而对人类,这是个多年的周期。我们不但要不怕问“秋天来了,冬天还会远吗”,还得时常问问:“春天来了,冬天还会远吗?”

  投资市场的变化就是一个长周期,会经历反反复复的起伏波折。以长程眼光来考量的,譬如巴菲特的价值投资理念,就会显著地跑赢股指。即便智慧不如巴翁的,不妨运用John Bogle的“被动投资”观念,投资市场指数基金,让时间来酿造你的资产,进而结出增值之果。对企业组织(年龄越长越好),利益观同官员或总裁的大不一样。官员们总试图在其任期内完成“否极泰来”的半周期,遗下“泰极否来”的另一半给后任。逆着阴阳演化的规律,或恶补或急攻,效果适得其反的“任期效应”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反复折腾错乱,就需格外谨防了。

  目前一些发达国家汹汹然的“民粹运动”,以邻为壑,形同亢奋而根子实在虚亏。美国目前在上演的变革,也是出于同样逻辑。与其亦步亦趋跟着“接招”,以至于走形变样,不如检讨自身的阴阳失衡到了什么程度,稳步夯实自己,才比较靠谱。

  在美国生活多年愈发使我相信,人的根性实在是很接近的,不同者习也。人类社会之初,大抵是“无礼无让”的。步入文明后,有人坚信曾有过“礼让”的时期,像孔夫子所称道的周朝,对此我很难设想。待到国势强盛时,大抵会变得“有礼无让”。不过国势一旦衰颓,又会被迫“无礼有让”了。

  时至今日国人需要的,恐怕仍是温补,厚植国力,切忌自我膨胀,急火攻心,如此才有希望达到“有礼有让”的升平境界。这就像在修复一张残破的古代名画,工匠会把画纸湿润抚平,再衬以厚实的纸作背,慢慢地“阴干”,然后它才能坚挺起来,重放光彩。

  谋国亦若进补,辨阴阳而施治,国人其谨慎之。

  (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(长提)商学院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