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来中国宏观政策考虑的方向:并不是要关死流动性的闸门,而是如何让流动性流向效率的部分。为此,中国必须积极推进庞大的存量债务的重组。在未来两三年,中国可能要考虑有序地允许以下三件事情的发生:一是要允许“僵尸”企业关厂和破产退出;二是要允许不具备经济合理性的地方在建项目下马缓建,甚至停建;三是要允许“僵尸”信用终止,即信用市场违约和银行坏债的显性化,积极支持银行进行坏账的清理和核销。现在的状态是大量的增量资源被无谓地消耗在这三个方向。

  □刘煜辉

  未来路径的三种选择

  1月份社会融资总量达到2.58万亿,明显超过此前市场预期。同时,一系列景气调查显示,中国制造业和服务业活动出现了降温。意味着经济增长对信用和债务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化。2012-2013年每年债务率上升都在15-16个百分点。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增长下去,到2016年非金融部门债务率就会达到GDP的250%左右,这恐怕是仅次于日本的债务水平。

  未来的路径无外乎三条:一是继续加杠杆;二是维持现有的杠杆水平;三是主动开始减杠杆(严格地讲,这一过程是这样的:前期由于经济减速过快,可能还会有一个短暂的债务率跳升过程,然后随着债务重组和资产清算的展开,债务率开始趋势性下降)。

  但减缓或控制债务率上升,不是件容易的事,将面临很大的经济增速的挑战。可以简单核算下,2013年非金融部门债务率大致相当于GDP的201%。假设加权平均债务成本为7%,那么每年总债务滚动利息就相当于GDP的14%。如果名义GDP增长能稳定在9%(实际增长大致是7%),若想把债务率控制在目前水平不上升,每年社会融资总量占GDP的比例必须压制到18%以下。这比过去五年的平均水平要低10个百分点。

  第一个问题,如果债务率继续攀升,利率的中枢能稳定在目前水平不再上升吗?第二个问题,如果严格控制信用总量的扩张,名义经济增速还能稳定在9%以上吗?自2009年开始,每年的社会融资总量都接近于GDP的30%,而名义经济增速却下降了近一半。经济增长对债务依赖性极强,考验央行以及更高宏观决策层的大智慧。

  如何平衡改革和增长的关系是关键

  习主席在十八届三中全会前一周在湖南视察工作时指出:转方式、调结构是我们发展历程必须迈过的坎,要转要调就要把速度控制在合理范围内,否则资源、资金、市场等各种关系都绷得很紧,就转不过来、调不过来。这段话虽然没有明确讲经济增速的合理范围是多少,但它非常清晰地点出了改革和增长速度之间的逻辑关系——要想推进转方式和调结构,就必须要牺牲掉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。如何平衡改革和增长的关系是未来宏观政策的关键。

  其一,改革对短期经济增长既有正面影响也有负面影响。比方说是减杠杆、去产能,如加强对国企治理的管理,加强对地方财政和投资的管束,清理银行影子业务等等,无疑对经济增速影响是负面的,特别是短期对增长影响会立竿见影。但这种阵痛对长期是有大利的,它降低了未来经济的“尾部风险”,增强宏观的稳定性,是值得的。再比方说另外一些方向的改革对经济增长有提振的效果,如放开二胎政策,户籍制度的改革,有助于提振内需;如减政放权、放开创新,推动现代服务业发展等等各方面,能提高经济效率。但是它们可能对经济增长的效果会比较缓慢,需要一些时间的累积。

  所以,现实中可能会出现改革对增长速度的正向影响不能对冲掉负向影响,在某些时间段不能形成一种“无缝对接”的效果,从而在改革前期出现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,这是非常正常的,也应是预期之中的。中国现在最应该避免的是:为了保增长把减杠杆推迟了(甚至进一步被动累积杠杆),而对经济增长正向效果(加需求、增效率)的结构性改革没有跟上,我们就浪费了改革最好的时机。

  其二,不应过分担心就业,关键是提高就业与增长的弹性。从劳动力供给看,2012年我国15-59岁劳动年龄人口的绝对数首次出现下降,下降了345万。未来10年每年下降400-600万,也就是说中国的人口红利的窗口关闭了。所以每年的新增就业中有300-400万人只是“填坑”。

  从劳动力需求看,经济吸收就业的能力并不疲弱。2013年前9个月新增就业1066万人,超过全年就业计划(尽管经济在下行),到年底接近1300万人。这说明,由于服务业增长很快,目前经济增长与就业弹性可能正处于上升趋势。由于中国现代服务业未来的成长空间巨大,可以预计这种弹性的增长还会持续很长时间,这本身也是经济向更均衡的成熟经济体转型的过程。如果一个百分点的GDP增速所带动新增就业的人数从150万提高到200万,中国未来可能只要5%-6%的增速就可以实现就业目标。

  其三,中国应对经济减速的政策空间充分。在单一制国家中,政府有很强的控制力能将债务在中央政府、地方政府、企业和住户部门之间转移,一个部门的负债对应的往往是另一个部门的资产,只要国家对国外部门保持相当规模的净债权状态,发生债务危机的概率不大。应对减杠杆和去产能,中国手中还有牌。比方说,我们中央政府的资产负债表是健康的,债务率目前处于较低的水平(23%)。所以我们如果利用好仍处于健康状态的中央政府的表,将企业和地方政府的债务逐步有序地转移至中央政府的表上,统一进行债务重组(具体执行的技术细节可以再进一步探讨,比方说这一次中央可能要跟地方和银行谈一个价格,不能全额埋单,要倒逼硬化债务约束机制的建立,从体制上消除未来道德风险的发生)。

  先转移杠杆,再行去杠杆,如果组织有序的话,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无序相互践踏,将有效缓解流动性紧张,可以降低存量债务系统循环的成本,也可以为实体经济提供充裕的流动性。所以中央政府的财政要保持适度的弹性,至少在最近两年。目前中国对外公布的赤字率实际上是中央政府财政,如果加上地方政府财政,2009年开始中国财政的实际赤字率平均在7%以上。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测算,2009 年中国的广义财政( 包括中央和地方) 赤字占GDP 的比重比2008 年增加了7.6个百分点,达到15%,表明财政政策极其宽松。在随后的两年里,广义财政赤字占GDP 的比重大幅度减少到2011 年的5%,但到了2012 年则再次明显放松,广义赤字水平接近10%,2013年我们的测算达到了11%。广义财政赤字水平一定要控制住,但结构必须变化,节制地方债务,为中央财政腾挪发债空间。

  未来中国宏观政策考虑的方向:并不是要关死流动性的闸门,而是如何让流动性流向效率的部分。为此,中国必须积极推进庞大的存量债务的重组。在未来两三年,中国可能要考虑有序地允许以下三件事情的发生:一是要允许“僵尸”企业关厂和破产退出;二是要允许不具备经济合理性的地方在建项目下马缓建,甚至停建;三是要允许“僵尸”信用终止,即信用市场违约和银行坏债的显性化,积极支持银行进行坏账的清理和核销。现在的状态是大量的增量资源被无谓地消耗在这三个方向。

  终止“僵尸”信用的后果是经济短期下行的力度加大,资产价格的下跌。但应对这种状态的政策空间非常充分。如果“僵尸”信用真进入“破”的状态,宏观政策空间反而豁然开朗。1、可以强化资本项管制,可考虑“类托宾税”政策,防止短期资本大进大出;2、可以迅速松绑汇率管制,增强弹性,使中国完整工业链重新获得动力,提振经常账盈余,改善流动性的外部条件;3、甚至可以实施某种程度的量宽(为缓冲下行的剧烈而实施中国版QE:包括主动推低利率水平,以及央行逐步将外汇资产置换成国内债权),从而降低整个债务体系滚动的成本;4、开展金融救助措施,进行资产置换,类似于当年AMC的撇坏账模式,如发长期低利率特别债券对现有银行债权进行购买,积极推进债务重组;5、实施可控的赤字财政政策托底社会底层(失业救济、失业保险、劳动力培训)。

  (作者为广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