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经济体进入被追赶阶段——读《被追赶的经济体：发达经济体如何理解与应对新现实挑战》

　　《被追赶的经济体：发达经济体如何理解与应对新现实挑战》

　　（美）辜朝明 著

　　徐 忠 任 晴 译

　　中信出版集团

　　2023年11月出版

　　当辜朝明谈日本经济，大家都会倾听，而当他把视角聚焦于全球经济，又会带来什么惊喜？继《大衰退》之后，其新书《被追赶的经济体：发达经济体如何理解与应对新现实挑战》又聚焦经济体工业化之后的国家，思考当经济体进入被追赶阶段时，应该如何面对资产负债表衰退？

　　辜朝明是野村综合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，国际社会往往把他视作理解日本经济的引路人。本书是他在疫情期间的新作，理论基础也延续了原有的框架，与当下全球经济前沿密切结合，很多思考依旧给人以启发，无论是否赞同其结论，都值得一读。

　　每个人要长久行走“江湖”，都需要有自己的独门绝技，对辜朝明而言，这一绝技无疑就是资产负债表衰退理论。他的多本著作看起来内容有所不同，但是本质上都是聚焦资产负债表危机这个话题。同时，辜朝明给出的建议也始终如一，即当经济体遭遇资产负债表危机时，尤其是在私人部门最小化债务的时候，货币政策对经济的刺激作用相对乏力，而财政政策则应该发力。很多人会将辜朝明的观点简化或者误解为加大财政刺激，而辜朝明本人则对财政政策如何发力是有限定条件的，即财政政策只有在特定阶段发力才会产生重大作用。在本书中，辜朝明提到他为此与外界有过一次交锋。2017年，他曾参加了一场在欧洲举行的会议，当时一位央行行长说：“如果辜先生的观点是正确的，那么意大利和法国应该成功实现经济增长，因为它们都有庞大的公共部门。”辜朝明认为这位央行行长只看到其建议实施财政刺激，但忽略了他的中心观点，那就是财政政策应该在企业不愿意借贷或缩小债务的时候出手，即“当私人部门最小化债务时，才应该进行财政刺激”。

　　那么，本书有什么亮点？顾名思义，全书框架核心是辜朝明引入的一个概念：“被追赶的经济体”。为此，他提出一个问题，为何一些曾经强大而有活力的经济体，会遭遇停滞期，而且很多过去有效的政策不再奏效？为了梳理这一问题，他将经济体的发展过程分为三个阶段。

　　第一个阶段是早期城镇化阶段，这时刘易斯拐点还没有到来，也就是劳动力由过剩转向短缺的转折点还没有出现，这说明经济还没有充分发展，仍有源源不断的劳动力供给。大多数经济体在经济起飞之前都曾出现过这种状况，这时候的经济体类似一个健步而行的少年，经济发展目标更多在保护增长。

　　第二个阶段则被辜朝明称为黄金时代，当经济跨过刘易斯拐点之后，社会发展并没有停滞，反而呈现出一个更好的状态，储蓄、投资、消费交互增长，经济体类似正在长跑的年轻人。

　　黄金时代虽然美好，但是经济体不可能恒久停留在这个阶段，之后将进入第三个阶段，也就是辜朝明所谓“被追赶时代”。当经济体开始发展成为发达经济体，有点像年轻人进入中年，经济增速不会像之前那样突飞猛进，甚至出现减速，这时经济体就会进入被追赶的状态。再叠加全球化视角观察，劳动力成本的提升以及国内投资回报率的下降，很可能使被追赶的经济体面临更为严重的问题：由于经济体的投资回报率下降，企业将通过外包等方式加大海外投资，导致经济体内部用于投资的经营性贷款出现下降，但用于投资房地产和股票等融资性贷款的比重却逐步增加，从而容易引发泡沫，甚至出现泡沫的崩溃。

　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？辜朝明在书中强调，经济政策不能执著于各种完美的数学模型和假设，经济学家应该像医生一样正视不同病人的症状和问题，而不是把复杂的现实世界简化为完美的物理世界。他始终认为，不同阶段的经济问题是不同的，因此经济政策必须作出调整，尤其是不能用黄金时代的经济政策去解决被追赶时代的经济问题。在黄金时代，私人部门的投资机会充足，利率处于较高水平，这个时候人们会更在意通货膨胀以及控制财政赤字，因此注重用货币政策遏制通胀。而在被追赶阶段，经济体的通货膨胀问题很可能不存在，货币政策的作用并不那么显著，如果为了追求通胀目标而采取各种量化宽松和负利率政策，那么结果很可能南辕北辙，甚至加剧经济发展的不平等，放大经济体泡沫，以及产生资产负债表衰退等问题。作者表示，一旦一个经济体进入被追赶的阶段，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有效性就会发生逆转。此时，虽然利率处于低位，但私人部门仍会成为净储蓄者。尤其是一旦政府成为最后借款人，政府是唯一有能力且有意愿借贷并将借款注入实体经济的实体，此时货币政策的有效性就取决于政府借款的规模。

　　作者在书中的论述除了让人们思考日本“失去的二十年”，也让人们反思西方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所采取的宽松货币政策。辜朝明认为，在泡沫破裂之后，即使降低利率，私人部门资金需求也低于储蓄水平，此时为了避免经济陷入通缩螺旋，政府必须实施财政刺激，并担当起最后借款人的角色。这一论述可以说很有针对性，但是它的前提是政策执行者能够准确判断所处阶段，而且能够在财政刺激奏效之后及时收手，即危机时果断出手，危机后果断收手。

　　本质上，二十世纪的经济史就是一部赶超的历史。很多人都会关注经济的崛起，这个阶段往往是经济体高速增长的时代，而随后很可能进入一段黄金时期，但是过后往往也会面临经济增长乏力等情况。被追赶概念的引入体现了辜朝明对于这类经济体面临困境的思考，当容易的路已经走完，下面的路可能没有那么平坦。与此同时，我们也不得不追问，被追赶经济体的增长来自哪里。除了依靠明智而果断的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外，被追赶经济体的核心问题恐怕还是经济体投资回报率下降、创新不足、民间投资不旺等结构性因素。从这个角度而言，辜朝明的思考不失其深刻，但其政策建议存在边界条件，需要谨慎面对。